時間:2023-05-09 15:35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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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對古蜀文化、古巴文化及其與巴蜀域外關系比較全面、客觀、透徹的研究,任何有關華夏文化構成的討論都將是不完整的,從而也不可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。隨著近來三星堆考古再度的重大發(fā)現,盡管現在和未來這一方向的研究都難免有許多課題內外的紛擾糾結,卻仍然值得研求者跋涉前行,予以艱苦的探索。故本文欲從學術思想與研求所使用材料兩個角度,略陳對古蜀文化研求之鄙見,以就教于方家。
一、“古蜀文化”與“巴蜀文化”
或許讀者已經注意到,本文以“古蜀文化”為題與時下言必稱“巴蜀文化”略有不同。當然,我并非在一般意義上非議“巴蜀文化”?!拔幕蹦艘欢〞r段、一定地域、一定族群在一定物質基礎上,物質與精神生活的一種共有表現。它既是流動的(不斷演變),也是歷時的(可多層次切分),因此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應有不同的內涵與外延。但無論如何流動變化,上述四個“一定”與“共有”卻乃基本前提。準此而論,籠統(tǒng)地提“巴蜀文化”,顯然并不合宜。歷史文獻中,“蜀”固然見于甲骨,但紙質文獻中卻罕見?!蹲髠鳌沸四暧小笆裰邸保抛s云:“蜀,魯地,泰山博縣西北有蜀亭?!惫视诩坠恰ⅰ渡袝つ潦摹分兴^“蜀”,顧頡剛先生亦以為類同《左傳》中“蜀”。此說甚是。與之不同,“巴”則屢見于《左傳》。故概觀之,春秋及其以前,蜀、巴與諸侯關系完全不同,且蜀、巴之間亦罕有交流。這便無所謂“巴蜀文化”了?!鞍褪瘛弊鳛樵~組連稱,始見于《戰(zhàn)國策》。至于漢,則往往多見,尤以《史》《漢》二書為甚。但此“巴蜀”,不過秦漢以來涉及地理、行政區(qū)劃之習談。又特別值得注意者,西漢以還,中央朝廷注意于蜀而非巴,故往往言雖連帶及于“巴”,而其實乃蜀。如班固說:“巴、蜀、廣漢本南夷,秦并以為郡……景、武間,文翁為蜀守,教民讀書法令,未能篤信道德,反以好文刺譏,貴慕權勢。及司馬相如游宦京師諸侯,以文辭顯于世,鄉(xiāng)黨慕循其跡。后有王褒、嚴遵、揚雄之徒,文章冠天下。繇文翁倡其教,相如為之師,故孔子曰:‘有教亡類’?!保ā稘h書·地理志》)又:“唐蒙、司馬相如始開西南夷,鑿山通道千余里,以廣巴蜀,巴蜀之民罷焉?!保ㄍ瑫妒池浿尽罚┦墙詫嵳f“蜀”而統(tǒng)稱“巴蜀”也。又或所言本“巴”,卻又往往連“蜀”而稱之,如班氏所稱“巴寡婦清”,太史公則稱“巴蜀寡婦”。北宋建川峽四路,加之后來所謂“湖廣填四川”之類區(qū)域外人口流入,以“四川”而統(tǒng)言“巴蜀”成習,更強化了以“巴蜀”連稱或以“蜀”而概括“巴”作為地理、行政區(qū)劃的意識,如明曹學佺于四川任上撰《蜀中廣記》,名義上雖僅言蜀,實即兼述巴地。又巴、蜀族群來歷、民風、習俗乃大有不同,自古而然。揆之載籍,揚雄《蜀王本紀》謂蜀的來歷云:“蜀之先稱王者,有蠶叢、柏濩、魚鳧、開明。是時人萌椎髻,左衽,不曉文字,未有禮樂。從開明已上至蠶叢,積三萬四千歲?!~鳧田于湔山,得仙?!笥幸荒凶用欢庞?,從天墮止。朱提有一女子名利,從江源井中出,為杜宇妻。乃自立為蜀王,號曰望帝,治汶山下,邑曰郫?!保ā度珴h文》卷五十三)而范曄《后漢書》謂巴的來歷則云:“巴郡南郡蠻,本有五姓:巴氏、樊氏、瞫氏、相氏、鄭氏。皆出于武落鐘離山。其山有赤黑二穴,巴氏之子生于赤穴,四姓之子皆生黑穴。未有君長,俱事鬼神,乃共擲劍于石穴,約能中者,奉以為君。巴氏子務相乃獨中之,眾皆嘆。又令各乘土船,約能浮者,當以為君。余姓悉沈,唯務相獨浮。因共立之,是為廩君。乃乘土船,從夷水至鹽陽。鹽水有神女,謂廩君曰:‘此地廣大,魚鹽所出,愿留共居?!瘡[君不許。鹽神暮輒來取宿,旦即化為蟲,與諸蟲群飛,掩蔽日光,天地晦冥。積十余日,廩君伺其便,因射殺之,天乃開明。廩君于是君乎夷城,四姓皆臣之。廩君死,魂魄世為白虎。巴氏以虎飲人血,遂以人祠焉?!笔墙陨裨拏髡f中可覓蜀、巴之來歷。僅此已不難見,從社會經濟、文化形態(tài)而言,蜀、巴實有極大不同。蜀、巴各自所遺神話傳說如此,已清楚顯示出蜀、巴并非所謂共同文化。故繆鉞先生說:“蜀在川西,巴在川東,經濟文化,各有不同,并非一族,極為明晰”(《〈巴蜀文化初論〉商榷》),誠為的論。“巴蜀文化”作為重要的學術概念,不過近數十年來之事。其先后經歷了郭沫若“西蜀文化”、徐中舒“古代四川文化”、顧頡剛“巴蜀”與“古蜀國的文化”,直至衛(wèi)聚賢“巴蜀文化”,方成為論及今日重慶、四川等地域文化經常、當然使用的術語。然而綜上所述,可知言必稱“巴蜀文化”者,實多受秦漢以還之地理或區(qū)域表述習慣影響而未暇細思的結果。而這一問題的明晰,正是任何涉及巴、蜀文化研究無法回避的先決條件?!鞍褪裎幕币苑婚g習稱言,固無可無不可;若以學術研究言,則不能不考慮一定時段、一定地域、一定族群及其特定之文化特征與交流之歷時過程,應有嚴格限定。竊以為,似可參考林向先生《“巴蜀文化”辨證》說,以古蜀文化、古巴文化、狹義巴蜀文化、廣義巴蜀文化各自為題展開研究或更合乎文化歷史的客觀面貌。就古蜀文化研究而言,以由三星堆考古為代表的蜀地考古為背景,展開古蜀與中原,與巴之間聯(lián)系的研究,與南絲綢路關系的研究,或將為未來相當一段時間的研究重點。這一研究對象,自然不能籠統(tǒng)以“巴蜀文化研究”稱之。
二、紙質文獻與考古材料
人文科學研究以求“真”為第一要義、為終極歸宿;雖然這所謂“真”,始終是相對而言的。而欲得“新”,材料亦即證據的使用,毋容置疑乃關鍵環(huán)節(jié)。陳寅恪先生曾謂“一時代之學術,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。取用此材料,以研求問題,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”,固已說明新材料的緊要性。不過,以新材料研求新問題,所得固然“新”;以新材料結合舊材料以探索已經陷入絕境的舊問題,竊以為亦可謂之“新”。如《山海經》,學人向來視為奇書,公認為中國神話之淵藪。以太史公之博學,亦謂“至《禹本紀》《山海經》所有怪物,余不敢言之也”(《史記》)?!渡胶=洝肪烤钩蓵诤螘r?所記之域為何方?作者為何方人氏?與何種文化密切相關?歷來多有討論。上世紀,顧頡剛、呂子方、蒙文通諸先生即以為此書頗與古蜀相關聯(lián)。惜生不逢時,討論不了了之。如今,以三星堆出土的考古材料,可否與紙質文獻相互發(fā)明,以證顧、呂、蒙諸先生所論之舊問題呢?誠然應當!茲舉一例以明之。《山海經》記載有關太陽神話諸條,以諸材料參合觀之,其大意為帝俊與其妻羲和生有十子,亦即十太陽。母親羲和在甘淵為其子沐浴,沐浴畢,即讓其停留于扶桑樹上,一子停留于上枝,九子停留于下枝。當一只“烏”背負一子從扶桑枝頭升起,太陽即出來了。這無疑是人類關于太陽及日出最美麗動人的神話!誠然,這一神話在其流傳過程中發(fā)生了不少變化:羲和由日母變?yōu)槿沼ā峨x騷》),再變?yōu)闅v官(《尚書》);烏則由背負太陽而居太陽之中,甚而成為太陽之代稱。但《山海經》所講述無疑更在上述變化之前。今考三星堆二號祭祀坑中出土青銅樹,樹枝分為三層,每層三枝,每枝上皆站立一鳥,全樹共有九鳥。惟樹頂上一枝已經殘缺,但不妨大膽確認,樹巔之上,定有一鳥。雖無法臆測此鳥與其他九鳥狀貌是否有所區(qū)別,但卻幾乎可以肯定,它正是那只在《山海經》記載中背負太陽即將升起的“烏”,亦即為后世諸多文獻中艷稱的“金烏”。如此看來,此青銅樹亦正《山海經》中“扶?!睒洌淮饲嚆~雕塑所立體展現者,正乃《山海經》中太陽神話。不過頗為遺憾者,這座堪稱世界瑰寶的青銅雕塑在一直以來的展覽中,卻與所謂漢代搖錢樹置于一室,這就難免給參觀者造成錯覺,似乎兩者之間存在著邏輯上的關系。其實這件瑰寶不僅不應與漢代搖錢樹相提并論,更重要者,亦不宜如目前簡單稱之為“青銅神樹”,而應呼之為“金烏扶?!薄!盀酢蹦斯糯墨I中吉祥之禽,故這“金烏”,在歷代文獻尤其文學作品中又多稱為“神烏”,是此瑰寶亦可得稱“神烏扶?!?。與此相關,成都金沙遺址所出那件精致無以復加的“太陽神烏”金箔,也一定與“金(神)烏扶?!币粯?,乃《山海經》太陽神話更為抽象的反映(似乎透露出古蜀人對四季的認知)。其所以只能稱其為“太陽神烏”或“太陽金烏”,而不宜如目前簡單稱之為“太陽神鳥”,那是因為,“鳥”“烏”一字之差卻決定了這件金箔與《山海經》的關系。且“太陽神(金)烏”正可與“金(神)烏扶桑”相互發(fā)明。這兩件考古文物與《山海經》之緊密聯(lián)系可謂意義重大:“金(神)烏扶?!薄疤柹瘢ń穑酢绷⒓传@得了傳世紙質文獻所構成的深厚歷史文化背景的支撐。還不僅此,古蜀考古成果業(yè)已昭示,早在四千年前,傳說中之夏肇始前后,古蜀之域就已出現非止一座城市;如此,則前賢已經論證過的《山海經》的地域、作者、文化歸屬便都有了地下考古文物確鑿而不容置疑的鐵證?!渡胶=洝芬粫臍v史文化價值無疑亦將獲得學術界全新的認識和重估?;仡櫼陨嫌懻?,可以說,學術思想與研求材料兩者乃相輔相成:在一定學術思想的自覺與指引下,往往能夠顯示出材料新的意義;而新舊不同性質材料的交叉、集合使用,又往往能夠催生出新的學術思考。而更重要的是,以這樣的思考為背景,過去所有塵封已久的語言、故實、民俗、神話傳說,甚至前賢對古蜀文化研求的成就,或會重新蘇醒過來,接受新的時代、新的學人的擁抱,并給予新的學人新的思想以有力的哺育和支撐。
作者:李誠 單位: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特約館員